曹家渡素有“滬西小上海”之稱。上海老一輩的爺爺奶奶們都知道曹家渡,相比之下,“曹家渡”這個名詞對年紀較輕的上海人來說就比較陌生了。曹家渡位于靜安區(qū)西北部,東起膠州路,西到長寧路、江蘇路,南臨武定西路、新閘路,北至長壽路、安遠路,面積約1.5平方公里。
曹家渡是上海西區(qū)的一個中心,蘇州河從它北面流過,或許很早以前蘇州河在這里有渡口,又因以“曹”姓人口為主,才稱之為“曹家渡”的。
曹家渡以一個圓形街坊為中心,分別有五條馬路連接東西南北的道路,所以又叫“五角場”。因為上海東面也有“五角場”,為了區(qū)分,西面的叫曹家渡五角場,東面的叫江灣五角場。
20年前的江灣五角場
我們還應該記住這五條馬路的名字:長寧路,往西通往中山公園(以前叫兆豐花園);長壽路,往東一直到大自鳴鐘接天目路到北火車站(新中國成立前,滬西的大自鳴鐘很有名,那里紗廠多,工人運動也常發(fā)生在這里);萬航渡路(過去叫梵皇渡路),此路貫穿曹家渡,往南到靜安寺,往北到華東政法學院(新中國成立前為圣約翰大學),一下子又變?yōu)閮蓷l了;最后一條在長寧路邊上,叫長寧支路,通中山公園后門,長寧支路上有個菜場當時也很有名。這樣,五條馬路連接著曹家渡圓心,就成了五角場了。
曹家渡舊照(長寧路長寧支路口)
當年,曹家渡在西區(qū)是一個很重要的交通樞紐。那年月公交路線也并不多,曹家渡卻一下子占了六條,而且都是設為起點或終點的,只有94路公共汽車是路過的。上世紀六十年代,曹家渡是非常繁華的,我在這里先報一下當時的商店和設施:在中心的大圓盤中有五金店、新華書店、郵局、狀元樓、棉布店、健民西藥店、綢布店、三民浴室、大新照相館等;周圍的有三陽泰南貨店、鼎和祥文具店、滬西電影院、開開百貨商店、華光影劇院、萬航渡路地段醫(yī)院、長壽路聯(lián)合診所等等;還有附近的蘇州河、三官堂、三官堂橋(橫跨蘇州河的木頭橋),蘇州河北有活雞市場……
五十幾年過去了,打開記憶的閥門,舊時印象竟如此流水般涌出,化作一幕幕景象在眼簾劃過。
20年前的曹家渡街景
在很小的時候我(指本文原作者黃阿忠,下同)就隨父母由西站(兆豐花園西面,滬杭鐵路沿線的一個車站),搬遷到曹家渡。那時的曹家渡建筑大多為磚木結構,極為簡易,但人口集中,人氣極旺,別說是節(jié)假日,就連平時也是非常熱鬧的。
這里的住房條件大都沒有煤衛(wèi)設備,故燒飯要生煤球爐,上廁所要用馬桶夜壺。從三四年級開始,媽媽就叫我早上起床生煤球爐。冬季天亮得遲,六點敲過天剛露曦光,我就拎上爐子,拿廢紙、柴片、煤球,開始工作。先點火燒廢紙做引火,后放柴爿,柴要架空,這樣容易點燃。柴著火燃燒旺時放煤球,此時先放半爿頭煤球易著。煤爐點燃紙,柴煤有煙,煙先濃,漸稀淡,而后彌散。煤球爐輕煙飄悠之時正與晨光相遇。裊裊炊煙空中漫舞,與磚瓦房舍相合,極富詩情。是時踱步木頭搭建的三管堂橋,望船泊兩岸,晨霧薄煙,繚繞又生畫意。如若遇上河邊燈泡廠的爐子點著,爐火紅映藍天,火焰四起舞翩翩,便給詩化的蘇州河又添一景。
父親是木匠,時有在工作中斷了鐵釘,令我去曹家渡五金店買一寸釘兩寸釘之事。從我家沿長壽路去五角場,路不遠,十分鐘內定到達。途中要經(jīng)過一個小道觀(通常大家稱它為小廟),道觀不大,也就一小屋,平房黑瓦,屋檐下有牌匾,上面寫有道觀名字,現(xiàn)已記不清叫什么了。小廟門口一塊白墻照壁,上面畫有一個比真人還高大的八卦圖,圖形的一黑一白中間一“S”隔斷。這個“S”好像有旋轉吸力似的,大人嚇孩子說會把小孩吸入。我也害怕,因此,每次經(jīng)過這里時,總是以最快的速度穿過。而后沒幾年,這個小道觀就拆移了,也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了,但這黑白相交的八卦圖卻深深地映入了我幼小的腦袋。
20年前的曹家渡街景
每年的春節(jié)前,父親總要安排我們兄弟幾個去曹家渡“三民浴室”洗澡。那年月,去“混堂”汏浴是很奢侈的。一般情況下,夏天沖沖擦擦對付,而冬天一般洗洗腳,揩揩身完事。只有過年了,是一定要到浴室去洗澡的,所謂干干凈凈迎新年。
三民浴室在曹家渡是比較有名的,每到過年前夕,往往人滿為患,有時候要排很長時間才能進去。浴室的建筑有民國元素的風格,門窗是彩色玻璃鑲嵌,很好看,就連名字也是民國時期遺留的。進浴室有一小廳候浴,一個賣籌子的柜臺,后面掛一價目表。高檔的在二樓,沿木樓梯上去,有單間的,供應茶點,浴池也是相應配套的。樓下分兩檔,價格高一點,座位相對寬大些,也泡茶。還有就是大眾的,也是最低檔的,位子比較擠,而且擦干身體后就要催你趕快離開,以便下一波人進來。
我們選擇的是大眾的,也就是最低檔次的。買了竹片的籌碼進門,服務員便迎上招呼,非常熱情。服務員的身上總是搭著一塊白色的浴巾,手上提根很長的木桿,頂上安有一個銅叉。找位子坐下,從棉襖罩衫絨線衫棉毛衫到衛(wèi)生褲一件件脫掉,服務員會一件件全套在木桿上,一下子叉到上面的木勾子上。因為人多,有時會叉到離你位子很遠的地方,洗浴后把衣服叉還給你,永遠不會搞錯。
孵混堂
洗澡的程序,一般是先入大池浸泡,然后再進行沖洗。大浴池里熱氣騰騰,池壁四邊坐滿了浸泡的人,人多的時候還要“插蠟燭”,站立在浴池中,等有人離開再坐下。我們常常帶絲瓜筋相互擦背,有時用毛巾裹在手上擦洗,最后,在小盆里洗刷或淋浴。我非常珍惜這個洗澡的機會。因此,一個程序走完,又回過來跳入大池浸一會兒,再沖洗。有時里面熱得吃不消了,會到門口涼快后再進去,用的時間又往往比別人多。
出浴后,服務員會準確無誤地甩你一塊毛巾,讓你擦干,然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是,不消一支煙的功夫,服務員就會很勤快地又扔一塊干毛巾給你,不斷地提示你,洗完了,趕快離席吧。穿好衣服出門,忽然感到寒風有了暖意。
20年前的曹家渡街景
十一歲那年春節(jié)前,天特別的冷,學校已經(jīng)放寒假了。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姐姐早下班來我家,離開時,悄悄地塞給我一元錢,說是給我過年零用。我欣喜若狂。要知道,那時候一塊洋鈿,好買很多東西。
我拿了錢,立馬就往曹家渡跑去。先去食品商店買棗泥糕。棗泥糕是我平時最向往的零食,今天有了錢,非得先開吃它了。棗泥糕品種很多,最便宜的是四分一小塊,有糯米紙包著,比較貴的要一角,糕里面嵌有核桃肉,那就更好吃了。我挑了四分的,吃出一臉的幸福。接著又選擇了一個我最想去的地方——新華書店。
曹家渡圓街坊中的新華書店
(本文作者黃阿忠圖)
曹家渡新華書店是我常逛的地方,也常常叫營業(yè)員從柜臺里拿出一本本書翻看(那時書店沒有開架的書可以自由翻閱)。但我總是光看不買,以至于營業(yè)員都已經(jīng)認識了這個常來光顧的小鬼,發(fā)展到最后,看到我就不再肯答理我了。所以,每次我進書店,都只能隔著玻璃柜瀏覽封面,解解眼饞。今天,我有錢了,所以很神氣地走進了書店。
快過年了,大家忙著備年貨,店中生意也很清淡,營業(yè)員披著棉大衣,縮在一角。我手上捏著錢,特意露出一點點,好讓他們看到,也就是告訴他們,今天我是來買書的。我招呼營業(yè)員過來,一本換一本的看。為了做好這單生意,營業(yè)員開始還很有耐心地配合,可她見我好像沒完沒了,不免就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我也察覺到了,這才選擇了我喜歡的兩本“閑書”(媽媽把除教科書以外的書統(tǒng)稱為“閑書”,她認為只有教科書讀了才有用)。我喜歡畫畫,所以選了一本《動物畫參考》,像是一本工具書,書中有許多各種動物的動作,可以用來臨?。涣硗庖槐臼潜”〉摹赌九计嬗鲇洝?,那是因為小說一號人物匹諾曹的緣故。那兩本書的價格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動物畫參考》0.17元,《木偶奇遇記》0.23元。
曹家渡警察亭后的鼎和祥文具店
(本文作者黃阿忠圖)
當我興高采烈地走回到家時,發(fā)現(xiàn)問題了。媽媽不知怎么獲取的我得到一元錢的情報,她面帶慍色站在門口攔住我問:
“姐姐給你的錢呢?”
“去曹家渡買東西用掉了?!蔽依蠈嵦拱渍f。媽媽沒想到我那么神速地把錢買東西了,于是追問,買了什么東西?剩余的錢呢?我拿出兩本書和余下的錢給了母親。她沒料到竟然是把錢都花在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閑書”上了,堅決地說:“把兩本書去退掉!”
我家兄弟姐妹多,家中開銷拮據(jù),媽媽常把我們額外所得收繳,貼補家用,我是知道這種情況的,現(xiàn)在,我無法抵拒媽媽的命令,拿著書又回到了曹家渡新華書店。書店根本不可能收回已售出的書本,我只好捧著書站在書店門口,希望有人能從我的手中把這兩本書買走。天很冷,我哆哆嗦嗦地靠在邊上,望著在我面前匆匆走過的人群。人們根本沒有理會這個在一旁的小孩,我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站在風里,劃了一根火柴,滅了,又劃了一根,企盼著,眼眶含著沒掉落的淚水。
直到萬家燈火時,我望見父親走了過來,一聲不響,拉著我的手回到家里。大家默默地吃著飯,也不再問今天退書的情況,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
從此,我擁有了從曹家渡新華書店買來的兩本“閑書”,也是兩本永遠藏在我的心中的書。
曹家渡舊景(滬西電影院)
文字內容來自:黃阿忠《我記憶中的曹家渡》
部分圖片來自網(wǎng)絡
劍網(wǎng)行動舉報電話:12318(市文化執(zhí)法總隊)、021-64334547(市版權局)
Copyright ? 2016 Kankanews.com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看東方(上海)傳媒有限公司 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