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在舞臺上跳芭蕾,還是在上海大劇院?!?3歲的王樂換上淡藍色的芭蕾舞裙。
從8歲到63歲,從小學生到空姐、制偶師、營養(yǎng)師、翻譯、退休醫(yī)生,30位從300位報名者中被選中的素人舞者,12月24日晚通過“藝樹計劃”芭蕾有你工作坊順利“成團”。在上海芭蕾舞團芭蕾舞劇《胡桃夾子》結尾,她們拎起蓬松的裙擺,戴上閃閃發(fā)光的皇冠,對著1000多位觀眾跳起《雪花圓舞曲》。
記者也有幸成為三十分之一,親歷兩個月的排練,見證每一滴汗水和每一個腳印,從一個30歲的零基礎學員蛻變成聚光燈下的“演員”。
在上海,芭蕾不再只是舞臺上的《天鵝湖》。它在中小學生的課堂里,在大街小巷的舞蹈培訓機構里,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人們走路的方式、穿衣的風格和舉手投足的姿態(tài)。這個由素人組成的“芭蕾女團”乘風破浪,用她們自己的方式定義美、創(chuàng)造美。
芭蕾速成班?不!
大劇院后臺像個迷宮,記者曾在這里采訪過紐約城市芭蕾舞團、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上海芭蕾舞團的明星們,沒想到這一次,自己坐到了化妝師面前。下午5時,演出前唯一一次走臺,只有半小時,節(jié)奏、動作仍有不少問題,大家手上都是汗。
《雪花圓舞曲》加上謝幕,不到5分鐘,只是在上海芭蕾舞團舞劇《胡桃夾子》結尾的一枚“彩蛋”,但一絲一毫都不能馬虎。芭蕾舞裙和軟底鞋都是按每個人的身材定制的,頭頂上閃閃發(fā)光的皇冠也經過精心挑選。
在后臺,8歲的吳懿涵戴上皇冠對著鏡子笑了。大家都還記得她第一回上課抹眼淚的樣子。因為缺了第一堂課,她不會出場動作,又不想耽誤別的隊員們練習,著急地哭起來。“芭蕾有你”工作坊老師席小貝對她說:“你下禮拜三早點來,老師單獨教你?!?/p>
席小貝是上海芭蕾舞團資深教員,教過許多專業(yè)或業(yè)余的班級,但這是“最抓狂的一次”。班里學員的年齡跨度足足55歲,身體條件差異也非常大。有人業(yè)余學過十幾年舞蹈,有人完全“零基礎”。
芭蕾舞劇《胡桃夾子》是由俄羅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譜曲的三大芭蕾舞劇之一,故事發(fā)生在圣誕節(jié),總在冬天上演。臨近結尾的《雪花圓舞曲》,舞臺上總會出現唯美的漫天飛雪,群舞演員扮演的雪精靈跳起歡快的舞蹈。從2010年起,上海芭蕾舞團已經在上海大劇院演了27場《胡桃夾子》,總是一票難求。
為了編好這個10周年“彩蛋”,在10月21日第一次排練前,席小貝已籌劃了好幾個星期,她給每一位想象中的舞者編號,在紙上畫出種種隊形變化,成就了一版簡單而多變的《雪花圓舞曲》。“大家差異太大了,我只能簡單粗暴,想辦法找到一個平均值,在最短的時間里讓所有人都可以完成?!?br/>
說是兩個月,實際上是5次課,每次一個半小時,加起來不足8小時。排練是一個刪繁就簡的過程。一段芭蕾搖擺舞步“巴郎塞”,練了幾節(jié)課還是不整齊。
演出前3天最后一節(jié)課,席小貝果斷換成了一個行禮的動作。那是舞段的尾聲,每兩排演員相向而立,向隊友行舞者之禮,再轉身,向另一排隊友行禮。“抬頭,對視,微笑,深深行禮,感謝兩個月來大家對彼此的幫助。好!”
“一定要明白,這里不是芭蕾速成班。芭蕾靠的是天賦和汗水,沒有捷徑。”席小貝說,“大家都不是專業(yè)舞者,不必挑戰(zhàn)身體的極限。這里只是30個普通人,因為芭蕾聚在一起,成為隊友,合力完成一件事,享受過程更重要?!?br/>
每次跳到行禮的動作,席小貝不用指導,總是完成得很好。“笑容是不會說謊的,身體是不會說謊的。這是一次謝幕,但不是給觀眾的,是給彼此發(fā)自內心的感謝?!?br/>
工作坊第一課,席小貝和演員們席地而坐聊了起來
老幼胖瘦都很美
工作坊里最年長的劉維成,63歲,是一位退休的醫(yī)務工作者,小時候在少年宮學過兩年芭蕾。看著樣板戲長大的她,關于美的啟蒙來自《白毛女》和《紅色娘子軍》。中學時代,她穿著足尖鞋上臺演過喜兒,跳過《北風吹》?!澳鞘俏业谝淮未┳慵庑?,鞋子買不到,是弟弟從歌舞團找來的,36碼,比我的鞋碼大了不少,而且鞋子很硬,塞上棉花穿起來還很痛,但只覺得開心?!?br/>
最年長的劉維成坐在當中,認真看老師示范
因為會跳芭蕾,劉維成在街道宣傳隊干過一段時間。后來考上衛(wèi)校,進了醫(yī)院,一干就是幾十年,生活漸漸遠離了芭蕾。直到55歲退休,她報名群藝館的老年大學,一周上兩趟芭蕾課。她還上過“第一代白毛女”石鐘琴的芭蕾大師課?!八斈昕墒俏覀兊呐枷?,堪比現在的電影明星。她現在腿腳不好了,但依然眼光獨到,我一出手、一踢腿就能被她發(fā)現問題,一針見血。”
芭蕾基礎雖然不錯,但劉維成第一節(jié)課卻發(fā)現自己跟不上。老師語速快,年輕人反應也快,她幾次感到無所適從。
同樣記不住動作的還有10歲女孩王心月,上完課她把動作編成口訣,寫在一張小紙條上:“4個8(拍),我在第一個8(拍)原地轉身跪下。4個8(拍),呈雪花形轉圈跑動……”
第二堂課再來,席小貝驚喜地發(fā)現她們記得每個動作,卡準了每個節(jié)奏?!八齻円欢ɑ丶矣眯木毩?,這讓我非常感動。”
“芭蕾有你”工作坊現場
青少年時期的芭蕾生涯改變了劉維成的審美和習慣。她出門總畫淡妝,喜歡穿樸素但有設計感的衣服,走在路上習慣了抬頭挺胸收腹。在劉維成老年大學的芭蕾班里,最年長的學員70歲了,身姿挺拔,手腳利落。“我在網上看過一位90多歲的舞者跳《天鵝之死》。雖然腿抬得沒有年輕人高,但經歷歲月沉淀,知識積累、藝術修養(yǎng)跟年輕人不一樣,可以展現不一樣的美,我為什么不跳下去呢?”
8歲的顏子栩
和劉維成不同,43歲的王樂進團算是“誤打誤撞”。她本來是為8歲的女兒來陪練的,沒想到第一次課,一位報名成功的學員沒來,隊形缺了一角。“再來一個多好。”席小貝說。在走廊里等待的王樂正好帶了雙軟底鞋,就補上了。
作為一個“大碼女孩”,王樂從來沒有焦慮過身材。她先生是單簧管演奏家,也是業(yè)余美食家,結婚后她足足胖了30斤,但字典里從來沒有減肥兩個字??墒桥R上臺前3天,當她拿到量身定做的演出服,突然有點后悔沒早點減肥。
王樂說:“其實現在社會對女性的要求越來越高,審美越來越畸形。很多明星都瘦得很不健康,甚至為了瘦患上厭食癥。我們這個業(yè)余團隊登上舞臺,也希望能傳遞一種信息,只要健康、自信,高矮胖瘦都可以很美,每片雪花都獨一無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和靈魂。”
藝術教育理念之變
上世紀20年代,芭蕾這項西方古典藝術就開始在上海落地生根。中國第一批芭蕾舞者出現在上海,歷史悠久的上海芭蕾舞團也逐漸發(fā)展出優(yōu)雅細膩、博采眾長的“海派芭蕾”風格。上海大劇院運營20多年來,世界六大芭蕾學派名團接踵而至。舉辦了六屆的上海國際芭蕾舞比賽吸引五大洲選手同臺競技,使上海在全球芭蕾舞壇的話語權上再添砝碼。
工作坊讓大家成了朋友
席小貝明白,金字塔尖要誕生譚元元這樣國際舞壇的常青樹,要誕生打動世界的中國作品,離不開堅實的塔身和塔基?!鞍爬僬n需要更多地走進中小學,重視基礎教育,才能誕生更多的好苗子。同時,我們還要培養(yǎng)更多專業(yè)而忠實的觀眾,讓芭蕾成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讓他們的日常生活因芭蕾更美好?!?br/>
席小貝是上海芭蕾舞團的資深教員
讓零基礎“芭蕾女團”成團出道,幕后“推手”是演藝大世界藝術教育品牌“藝樹計劃”,由中共上海市黃浦區(qū)委宣傳部、上海大劇院藝術中心、上汽集團主辦,上海人民廣播電臺經典947音樂頻率支持。從10月至今,“藝樹計劃”圍繞芭蕾策劃一系列跨界講座、沉浸式演出、表演工作坊。第一場講座聚焦芭蕾與妝容,在專業(yè)化妝師和造型師的忙碌中,濃密的睫毛、深邃的眼影、亮眼的羽毛和皇冠裝飾打造出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天鵝”,前后對比令觀眾驚嘆。
“藝樹計劃”芭蕾與妝容講座
芭蕾舞者、造型設計師、舞美設計師、時尚專欄作家從服飾、妝容、電影等不同角度解讀芭蕾之美。上芭首席演員吳虎生還在上海音樂廳帶來了國內首臺沉浸版原創(chuàng)芭蕾《難說再見》,芭蕾、現場音樂演奏、新媒體藝術與建筑空間之美融為一體。
零基礎芭蕾女團的成團演出
謝幕時刻
從講座到體驗式工作坊,再到把觀眾送上舞臺,折射出公共藝術教育理念和方式的進階。藝術教育不光要傳播知識,培養(yǎng)看懂“門道”的專業(yè)觀眾,還要通過體驗、啟發(fā)和創(chuàng)造,播種更多藝術的種子。
有人學過十幾年舞蹈,有人完全“零基礎”
如同“藝樹計劃”的創(chuàng)辦理念“藝術讓生活更美好”,公共藝術教育也需要轉變視角,從受眾需求出發(fā),滿足不同群體對藝術的想象。
63歲的劉維成說,芭蕾可以強筋健骨,可以讓她心無雜念。
43歲的王樂說,穿上芭蕾舞裙,好像實現了兒時的公主夢。而她8歲的女兒顏子栩,心中有更大的夢想。顏子栩每周都堅持上芭蕾課和鋼琴課,雖然王樂本身是學音樂出身,但她不催促女兒考級、進專業(yè)院校,更重要的是“從本能出發(fā),擁有自己的思想、品格和個性”。
“芭蕾有你”工作坊排練中,一片片花瓣組成一朵雪花
【記者手記】人人都是藝術家
“上海的觀眾都這么會跳舞嗎?”我第一次發(fā)出這樣的感嘆,是在2016年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jié)?,F代舞巨匠歐哈德·納哈里的作品《十舞》上演,印象最深的是演出過程中,臺上的舞者們紛紛下到觀眾席邀請舞伴,年輕的男孩、白發(fā)的奶奶從容登臺,在聚光燈下毫不怯場,跟隨專業(yè)舞者變換舞步,釋放自我,非常享受。
后來我問英國舞蹈家馬修·伯恩一個問題:人人都能跳舞嗎?馬修是一個22歲才開始接受專業(yè)訓練的舞蹈“奇才”,是風靡世界的男版《天鵝湖》的創(chuàng)作者。他的新冒險舞團在全球演出,常常會帶去“啟幕者計劃”——用一周的時間,培訓一些幾乎從沒學過跳舞的人,請他們在劇場里表演,其中有許多年齡很小的孩子。
“每個人都有成為舞者的潛能。”馬修·伯恩回答我。他記得自己8歲時第一次在舞臺上表演。光照在他身上,臉上化妝品的氣味至今難忘。那一刻他隱約感到,這就是他未來想做的事情。
我很好奇,參加“芭蕾有你”工作坊的孩子里,未來有可能誕生上海的馬修·伯恩嗎?
“我希望讓孩子們感受到在觀眾面前表演的滋味,這樣的經歷也許會改變他們的一生。舞蹈不僅僅屬于職業(yè)演員,它屬于每一個人。其實不管什么樣的個頭什么樣的身形,都可以跳舞。有很多全世界最棒的舞者,身材也不完美,但他們不會隱藏腿不夠長或比例不夠好的事實,他們會想盡辦法用別的東西吸引你,這就是藝術最迷人的地方。”馬修·伯恩說。
就像許多電影導演喜歡用非專業(yè)演員一樣,我發(fā)現近幾年在上海的劇場里,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素人演員。
舞者江帆曾在作品《飯桌》中把飯店老板、餐廳廚師請上臺。在她看來,素人身上,有一種野蠻生長的力量?!八麄儗I(yè)的演員來說有一種沖撞力,可以打破既定模式。他們也可以給劇場、給觀眾帶來新的驚喜。我們專業(yè)舞者也需要他們的眼睛,帶來看待世界的新角度。”
前不久在一家餐廳吃飯,我旁邊坐著一幫年輕人,正在一邊磕磕巴巴練習著新寫的段子,周末要去參加“開放麥”。脫口秀從線上火到線下,“開放麥”在上海的小劇場和酒吧里蓬勃興起,展現著這座城市的開放與包容。許多現在正當紅的脫口秀明星,當年也是在小劇場小酒吧里摸爬滾打,籍籍無名?!伴_放麥”沒有性別、年齡、學歷、職業(yè)的限制,人人都可以有麥克風,人人都可以有安迪·沃霍爾所說的“15分鐘”的成名機會。
“人人都是藝術家?!边@話德國藝術家約瑟夫·博伊斯早就說過。當然,不是在大劇院亮過一次相,就敢大言不慚說這句話了。
零基礎芭蕾女團的成團演出
芭蕾是身體的極致藝術,是百里挑一的天賦和日復一日的苦練造就的。從這個層面講,一幫素人舞者的一分鐘亮相,遠遠稱不上藝術。但從博伊斯的角度出發(fā),每個熱愛生活、擁有創(chuàng)造力與想象力的人都是藝術家。藝術是對日常生活的介入與思考,生活本就是一個舞臺,等待我們去創(chuàng)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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