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復在書中不厭其煩地寫了許多家事,還有自己各種游歷,細節(jié)繁多,后世無數(shù)讀者倒是得以見到那時的市井生活,看那時的人,究竟怎樣活過。
年輕時讀《浮生六記》,挺煩里面那種家長里短、絮絮叨叨,人到中年方才明白,那是最摸得到的溫暖。沈復的家長里短之有情趣,是因為他有位聰慧的妻子。林語堂說,沈復之妻陳蕓,乃是“中國文學中最可愛的一個女人”,她并沒有受過專門的教育,然而算是“自學成才”,頗認得一些字,重要的是,她能跟沈復一起賞花品月、飲酒習詩,用今天的觀點,應該是有不少“共同語言”,盡管丈夫的觀點更為專業(yè),但她作為家庭婦女,能夠對談應和,可見聰慧。張佳瑋說,陳蕓最難得的是聰慧之外的默然,她并不張揚。
陳蕓手巧,沈復的衣服都是她織補,雖然不是富余人家,但是衣服始終整潔如新,有模有樣。她將家中殘缺不全的書或畫,也都一一補好,再卷起藏好,不至于佚失。沈復常與朋友飲酒往還,她做了一個食盒,幾個小碟子放下酒菜,組成梅花形狀,雖是苦日子,卻過出自己的滋味。舊時女子,善于女紅,也不算什么事,陳蕓難得的是,除了操持家務,很有“浪漫”情懷,有一次她女扮男裝,與沈復出游,直至向人借過時不小心按到了另外女子的肩頭,女子大叫起來,她這才“暴露”身份,倆女子相視大笑。她也有雅心,夏季荷花白晝盛開,晚上閉合,她用小紗囊,撮少許茶葉放在荷心,次晨取出烹雨水泡茶,香味非常雅致——使人想起《紅樓夢》里妙玉用雪水泡茶的事——這樣的女生,有點“情調”,難得的是,那個年代有人能欣賞。
沈復與妻子一往情深,但《浮生六記》之所以為“浮生”,乃是因為開篇喜,續(xù)篇卻悲。所謂“情深不壽”,陳蕓身體羸弱,到30出頭就因病離世,徒留沈復日夜回憶與妻子相處的種種細節(jié),然而當時有多甜蜜,記憶就有多悲苦,所以“六記”里面的《坎坷記愁》簡直是一片愁云慘霧,讀之分外悲慘。尤其到了家境變差,陳蕓生病,沈復四處奔走去找些錢資貼補家用,那種悲涼,簡直難以形容。再到陳蕓病故,沈復父親病故,他唯一的兒子早夭,沈復的人生簡直悲到極點,幾乎不忍心讀下去。
真是浮生如夢,為歡幾何。
沈復回憶自己小時候特別喜歡觀察事物,兩個小蟲子打架也能看半天,還能想像出許多情節(jié),可能這種天分,造就了沈復不俗的藝術鑒賞力。他養(yǎng)花種草、吟詩作畫、探幽冶游,無一不精。單以養(yǎng)花來說,就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從最愛是蘭花說起,到如何插花才是好看(選什么樣的瓶子,如何固定莖梗,最后要什么效果,詳細記之),再到剪裁盆景之道,由盆景再說到靈璧石,再聊至園林布置,大小虛實如何調配,倒真是說出不少精妙要義。放在現(xiàn)代,沈復見多識廣,品味不差,應該是一個非常好的聊天對象。
他的工作是幕僚,因此常隨上司從一地到另一地,也就有了看四處河山的機會,加之少年求學,與友同游等等,真去了不少地方,他自己說,30年來“天下所未到者,蜀中、黔中與滇南耳”。
少時他曾去山陰,后游杭州,文中特意記了蘇小小墓,而作為蘇州人,遍游蘇錫,應該是情理之中的事,浙江、安徽都有他足跡,他還曾在廣州盤桓數(shù)月,深度領略了當?shù)氐氖芯L情。在最愁苦的時候,朋友為了幫他排解,帶他一起去遠游收租,他因此到了“永泰沙”,那里便是崇明,他對崇明的描寫是“風雨晦明,恍如太古”,說那里的民風之淳樸就像遠古時代。
沈復一字一句回憶與妻子的相處,回憶與朋友的相處,往日美好太過深刻,難以超越。人們回憶往事,無非也是那些曾說過聽過的言語、或哭或笑的情節(jié)、曾經(jīng)融融泄泄的場景,只不過少有人能清晰記住那些細節(jié),記住的,也少有耐心一點點寫下來,寫下來的也很少有人能像沈復那樣,寫得并不渲染,緩緩道來卻情深意重。
就像看普魯斯特寫《追憶逝水年華》,越到后來,越覺得它的好看,實在是因為有了閱歷,有了一定年紀之后,對世事萬物的理解,對家人的珍視都進入了更深的境界。
人生若只如初見,當時只道是尋常。
(看看新聞Knews作者:何婕 編輯:王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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