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青龍鎮(zhèn)的前世今生

如果在網上搜索，你會發(fā)現中國很多省市都有一個叫做青龍鎮(zhèn)的地方。而在一千多年前，中國只有一個叫做青龍鎮(zhèn)的地方威名遠揚，它就在今天的上海。
曾幾何時，上海的青龍鎮(zhèn)消失了?！叭?、七塔、十三寺、二十二橋、三十六坊”的青龍鎮(zhèn)僅見于古書之上。對于如今的上海人來說，也許只有從“青浦”的“青”字和矗立于當地的“青龍寺”中才隱約知曉它曾經的存在。

上世紀八十年代，一口唐代水井的偶然發(fā)掘，這才又一次實實在在碰觸到上海青龍鎮(zhèn)那飄渺而遠去的記憶。2010年起，上海博物館考古研究部對青龍鎮(zhèn)遺址進行了長期的考古勘探和發(fā)掘工作。那個一度活在歷史文獻和民間傳說中的青龍鎮(zhèn)，那個淹沒于地下數百年的港口重鎮(zhèn)，正逐步在考古新發(fā)現中揭開其神秘面紗。

繁榮篇

唐大中元年（公元847年），日本高僧圓仁與惟正、丁雄萬等人搭乘由44個新羅人駕駛的海船回日本——這艘海船就是從青龍港出發(fā)的。回國之后，圓仁寫下了《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與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記》、《馬可波羅行記》并稱作“東方三大旅行記”。在《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一書中，圓仁毫不吝嗇地描述了青龍港的繁華情景。

唐代詩人皮日休則趕上了日本僧人圓載等人回國，接到太守命令赴青龍鎮(zhèn)參加歡送儀式。原本皮日休就對青龍鎮(zhèn)心心念念，想去游覽一番，如此一來高高興興地連夜啟程，提前幾天跑到好友陸龜蒙在松江的家里，邀他一起同游青龍鎮(zhèn)。他倆在酒樓上憑欄飲酒，感嘆青龍鎮(zhèn)的繁華盛景。那酒樓被陸龜蒙形容為“百尺江上起”，極盡豪華。

銅鎏金阿育王塔

《青龍雜志》是青龍鎮(zhèn)的第一部青龍鎮(zhèn)志，由宋代詩人梅堯臣撰寫。書中記載：青龍鎮(zhèn)“三亭、七塔、十三寺、二十二橋、三十六坊”，時稱“小杭州”。

宋代迪功郎應熙洋洋灑灑寫了一篇《青龍賦》，流傳千年。他這樣描繪青龍鎮(zhèn)：“粵（越）有巨鎮(zhèn)，其名青龍。控江而淮浙輻輳，連海而閩楚交通?！絮痣s夷夏之人，寶貨富東南之物。謳歌嘹亮，開顏而莫盡歡欣；阛阓繁華，觸目而無窮春色。……龍舟為海內之盛，佛閣為天下之雄。……”

但這一切僅僅停留在文獻資料中，隨著文獻的散失，更是語焉不詳。青龍鎮(zhèn)是不是像文字描述的那樣“人樂斯土，地無空閑”，乃“海商輻輳之所”？

長沙窯變形蓮瓣紋碗，唐代

2010年，上海博物館考古研究部發(fā)現了一處宋代的建筑遺址，專家推測與青龍鎮(zhèn)的“三十六坊”有關。2012年，發(fā)掘出了一處唐代鑄造作坊遺址，并且在附近發(fā)現了一口上海地區(qū)最深、做工最考究的唐代水井。這口古井深達4.38米，井壁用小青磚斗角豎砌，磨磚對縫，拼接處還用榫卯套合，下層青磚上還留有清晰可辨的制坯人的手掌紋。據介紹，這種制作工藝精湛，又可追溯制作責任的古井，只能在經濟、文化發(fā)達的青龍鎮(zhèn)產生。在這口古井中，還出土了唐代鸚鵡銜綬帶銅鏡，鬼斧神工，令人嘆為觀止。上博考古研究部主任、2015－2016青龍鎮(zhèn)考古領隊陳杰表示：“這些具有生活氣息的考古發(fā)現是千年上海城的重要史證。”

名人篇

2016年12月4日，元代畫家任仁發(fā)的《五王醉歸圖》在北京保利秋拍的夜場上拍出了3.036億元人民幣的驚人天價。任仁發(fā)擅長畫馬，其作品曾作為七十二件國寶在上海博物館進行展出。更重要的是，任仁發(fā)的正業(yè)是水利專家，本人是正兒八經的青龍鎮(zhèn)人，一生都住在青龍鎮(zhèn)，和吳淞江打交道。

元代畫家任仁發(fā)的《五王醉歸圖》

有一個人在青龍鎮(zhèn)比任仁發(fā)名氣更響，官兒也比他做得更大，那就是“宋四家”之一的米芾。米芾書畫自成一家，更擅長草書，個性怪異，人稱“米顛”。這樣一個舉止顛狂的書畫大家卻在青龍鎮(zhèn)擔任了鎮(zhèn)監(jiān)一職，相當于現在的鎮(zhèn)長。文人治鎮(zhèn)，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讓經濟與文化互動，產生了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造和創(chuàng)新的價值取向。因此，在米芾任職后，青龍鎮(zhèn)更是吸引了眾多文人名士，其中就包括陸游、范仲淹、王安石、秦觀、趙孟頫等，他們在這里交友賞景、吟詩作畫，留下了不少名篇佳作。

志丹苑水閘遺址

而到了任仁發(fā)那個年代，卻不是這樣的盛況了。由于長江泥沙的不斷淤積，吳淞江及其支流日益淤淺。為了疏浚吳淞江，任仁發(fā)多次提出建設性的治水方案，更是開江置閘。如今，普陀區(qū)延長西路的志丹苑水閘遺址，便是他當年治水的成果，是迄今為止我國保存最完好的元代水閘遺址，被評為2006年度中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

港口篇

“百川倒蹙水欲立，不久卻回如鼻吸。老魚無力隨上下，閣向滄洲空怨泣?！边@是梅堯臣筆下漁民在吳淞江捕捉鯨魚入港的情景，恐怕當年任仁發(fā)讀到此處也是黯然神傷。

北宋嘉祐年間，青龍鎮(zhèn)的商業(yè)和海上貿易已相當發(fā)達。據嘉祐七年（公元1062年）青龍鎮(zhèn)上《隆平寺寶塔銘》記載：青龍鎮(zhèn)周邊杭、蘇、湖、常等州月日而至（幾乎每月都有船只前來貿易），福、建、漳、泉、明、溫、越、臺等州歲而二三至（每年來兩三回），兩廣、日本、新羅歲或一至。到了元豐年間，青龍鎮(zhèn)的貿易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和提升，引起了宋朝政府的極大關注，設立了市舶務，“掌蕃貨海舶、征榷貿易之事，以來遠人，通遠物”，專門負責進出口貿易，管理外商船舶，征收商稅，收購政府專賣品。

瓷片堆

2013年上半年，在已經挖掘的1500平方米中，就有近2000多件唐宋元瓷、銀、銅、鐵、木器的陸續(xù)出土。其中文物90%為瓷器，以越窯、長沙窯、龍泉窯、景德鎮(zhèn)窯等南方窯口為主，間雜少量北方窯口的瓷器。

“目前，可復原的瓷器有六千件左右。”陳杰介紹說：“根據發(fā)現統計，大量瓷器來自于福建，其次來自于浙江。發(fā)現的窯口中，福建窯口就有20多種。文獻記載，現在的杭州、蘇州、福建主要的貿易是瓷器，有可能北上到了青龍鎮(zhèn)，再轉運出去。因為在朝鮮半島和日本半島也發(fā)現了非常相似的瓷器。這就為復原海上貿易線路提供重要證據。名瓷薈萃，確證了青龍鎮(zhèn)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港口?！?/p>

坐標篇

2016年12月8日，上海博物館發(fā)布青龍鎮(zhèn)遺址考古發(fā)掘重大成果。其中，青龍鎮(zhèn)“北寺”——隆平寺塔基的發(fā)現，成為青龍鎮(zhèn)遺址六年以來考古發(fā)掘的一次厚積薄發(fā)的高潮，解決了青龍鎮(zhèn)北部一個關鍵性的地標。青龍鎮(zhèn)曾有“七塔，十三寺”，“佛閣為東南之雄”的說法，是江南佛教發(fā)展極盛的一個地方。現在，我們依然可以看到青龍寺和七級八面的青龍塔。當年，青龍鎮(zhèn)鎮(zhèn)南而造青龍塔，鎮(zhèn)北就是這次考古發(fā)現的隆平寺塔。米芾為官期間在青龍鎮(zhèn)留下的墨寶就是親書陳林的《隆平寺藏經記》，這是很直觀地知道隆平寺的存在。據說，寺內就曾藏有米芾所書《隆平寺藏經記》石碑，是寺院的鎮(zhèn)院之寶。

第3重鎏金木函

《隆平寺藏經記》中記載：“青龍鎮(zhèn)，瞰松江上，據滬瀆之口，島夷、閩、粵、交、廣之途所自出；風檣浪花舶，朝夕上下；富商巨賈、豪宗右姓之所會。其事佛，尤盛。方其行者，蹈風濤萬里之虞，怵生死一時之命；居者，歲時祈禳，吉兇薦衛(wèi)，非佛無以自恃也?！币虼?，青龍鎮(zhèn)的居民事佛更為虔誠?！皬囊寻l(fā)現的隆平寺塔基來看，它的最外側直徑在21米左右，高約五十多米，要比青龍塔大很多，是目前上海發(fā)現的13座塔中體量最大的一個。”陳杰說：“這是一座民間捐助的佛塔，可見唐宋時期已經呈現佛教世俗化的現象。當時一個人最多捐了八萬片磚。從捐贈的拓片來看，捐的多的人可以刻個模子，捐的少的可以在磚上寫上‘舍一片’的字樣?！?/p>

隆平寺塔基模印文字磚拓片

正德《松江府志》卷二十“寺觀下”中記載：“天圣初，道者若松、檀越、諸葛果、顏霸與眾某曰：‘今天子與天下民植福，而此鎮(zhèn)西鄰大江，與海相接，茫然無辨，近無標準，遠何系知，故大舟迅風直過海口，百無一二能入者。因此失勢飄入深波石焦，沒舟陷入，屢有之矣。若建是塔，中安舍利，遠近知路，賈客如歸。觀者若知，心至寶塔，彼岸高出，貪愛大海，見慢魚龍，乘茲悲舟，生死苦海，一念超越，速如反掌，可不慕乎？’眾人然之，遂于隆平精舍建塔七層，高聳云霄?！駱诽?，起塔巍巍。上入碧空，下狀鐵圍，煙云霧靄，出入扉戶。中藏舍利，四眾焉依，莊嚴國界，佛曰增輝。厥初未建，市井人稀；潮漲海通，商無餒色?？淌癁殂懀再澯奈?，億萬斯年，永鎮(zhèn)江圻?！?/p>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當年建造隆平寺塔，不僅僅是一座佛塔，它還是一座航海塔，讓駛入吳淞江的過往船只可以辨別港口，而不至于“失勢飄入深波石焦，沒舟陷入”。此外，它還有“億萬斯年，永鎮(zhèn)江圻”的鎮(zhèn)海功能。

隆平寺塔基航拍圖

“通過局部發(fā)掘，我們發(fā)現了完全不同于目前國內已經發(fā)掘的塔基形式?！标惤苷f。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木架結構，上博曾嘗試著做成3D演示，效果卻不盡人意，只能暫且作罷?！八怯媚玖簶嫵梢粋€四邊形，再以木梁磨角切成八邊形，而在木梁相交處設置了直徑一米多的大水缸，一共安置了八個水缸?！标惤苷f：“這樣的塔地基處理目前來看還在國內尚屬首次?！?/p>

那么文獻中屢次提及的“舍利”又在哪里呢？

2016年9月9日清晨6點30分，考古人員對于以十字相交木梁封護的地宮開始進行發(fā)掘。在對地宮外部結構進行三維掃測之后，地宮的覆磚開始被層層移除。地宮上的覆磚共計九層，每揭開一層，都需要畫圖、照相進行記錄。地宮被打開時已是深夜22點41分。最后一層覆石被揭開后，地宮內景終于呈現出來。地宮內壁為石板，中間是一個木函，兩側分別是一座銅鎏金阿育王塔，一座銀阿育王塔，這也是上海地區(qū)首次在一個地宮里面發(fā)現兩座阿育王塔。地宮中填滿了錢幣，共計一萬七百多枚，其中不乏安史之亂時期稀少的順天元寶。

銀阿育王塔

中間這個木函里面究竟藏著什么秘密，“舍利”會不會就在里面呢？考古人員并沒有在現場打開木函，而是迅速將木函包裝，送往位于上海市區(qū)的上博文保中心實驗室。木函送抵實驗室時已是次日凌晨兩點。通過最新CT儀器掃描，考古人員發(fā)現這其實是一個四重套函，其中的放置在CT掃描下一目了然。在第二重函的上方是大約有三百多顆圓形穿孔的水晶佛珠，還有一朵銀質的未敷蓮。在函的一側有一個銅質小瓶，里面裝著四顆珠子——三大一小，這會不會就是舍利呢？更令人驚訝的是，最小的那個函中一尊釋迦牟尼涅槃像靜臥著，竟然有液體正好不偏不倚、不高不低地沒過佛像，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木函里面共有三重，向內依次為鐵函、木貼金函、銀函。從銀函上的篆刻來看，這是某個信徒為了他的母親奉獻的供物?！标惤芙榻B。

舍利和銀舍利瓶

而那個銅瓶內的四顆實心珠子經專家認定，就是文獻中提到的舍利。其中三顆為水晶材質，小的那顆為鉛質。和以往我們認知的骨舍利不同，這四顆為感應舍利，是歷史上因滅佛事件而用佛家七寶制作的仿真舍利。

釋迦牟尼涅槃像

釋迦牟尼涅槃像為木胎鎏金?？脊湃藛T第一時間看到浸在液體里的佛像，腦海中也曾閃過多種可能性。這會不會是某種儀式？是用來保護佛像的？還僅僅就是環(huán)境潮濕造成的滲水？謹慎起見，考古人員并沒有將液體直接倒掉，而是抽取出來送進了化驗室。最后結果顯示，這確為冷凝水?！昂苡锌赡苁且驗樽罾锩婺侵劂y函密封性好，水進去流不出來了，而其他函里的水因為空隙則慢慢流掉了?！?015－2016青龍鎮(zhèn)遺址考古對執(zhí)行領隊王建文解釋道。至今，這尊佛像還被保存在盛有水的盒子里。

“這次考古發(fā)現的特色在于科技考古。整個過程運用現代科技進步引入傳統考古領域的探索?！鄙虾２┪镳^館長楊志剛表示：“如果要對上海航運中心基因進行追溯的話，就可以追溯到青龍鎮(zhèn)。這不僅是將古代的東西揭開面紗，更是把當代人的很多意識投注進去，對海上絲綢之路進行新的判斷?！?/p>

（編輯：王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