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
那年,我一歲,有了人生第一張相片。
2019年,中美建交40年。這一次,我站在相機后,和同事一起,用鏡頭記錄四個美國人的故事,也透過他們的鏡頭,回望中美走過的40年。
于是,有了這部《中國印記》。
一
Max Horne,中文名洪明偉,是最后一個敲定的拍攝對象。
今年6月,他高中畢業(yè),被哈佛錄取。我們私下叫他“小哈佛”。
第一次在微信上聯(lián)系時,他問起其他幾位拍攝對象。
我向他做了簡單介紹。聽完后,小哈佛謙虛地說:他們都好厲害!跟他們比,我真的沒什么好拍的。
小哈佛想打退堂鼓。癡長幾歲的我,笨嘴拙舌,只能奮力敲鍵盤,勸說萬里之外的這個美國小伙。我告訴他,你學中文六年,來中國好幾次,一定有很多故事,對我們來說,不管年齡大小,職業(yè)是什么,也不管經(jīng)歷是否坎坷,每個人的故事都獨一無二,一定有值得分享的地方。
不是忽悠,我真這么想。
我在他這個年紀,剛從高考的書山題海中跳脫,不要說去國外走走看看,連上海,也不過是印在課本上的地名而已。
學中文六年,他每年假期都來中國,到過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但更喜歡四川、云南等地的少數(shù)民族風情,說不上癡迷,但好奇心卻格外強烈。
后來,他在采訪中說,中國有很多超美的地方,但真正吸引他的,不是景,是人。
能在這個年紀說出這樣的話,背后一定有故事。
事實證明,他的確有故事。不過,我更喜歡一個最終沒剪進片子的故事。
兩年前,他第二次去青海,之前結識的一個藏民家庭,帶他參加朝拜活動。當?shù)亓曀祝莺髸褔砣舆M火堆。看著五顏六色、繡著精美圖案的圍巾就這么燒掉,“小哈佛”覺得可惜,于是偷偷“救”下一條,帶回了美國。藏民家的父親知道后,沒有怪他,而是買了一條新圍巾給他。
“小哈佛”知錯了。今年6月在美國采訪他時,他特意拿出這條圍巾,說8月份再去中國時,要把它扔進火堆,完成它的宿命,也算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
年輕,就是無知無畏,這不也正是年輕的精彩嗎?
二
“小哈佛”認為“很厲害”的其他幾個人中,有一位叫彼得·克洛斯比。
1994年,他和女朋友兩人,帶著相機,一人一輛山地車,從北京南下,經(jīng)過山西、湖北、貴州等地,一路騎到香港,全程3000多公里。
大城小鎮(zhèn)、風餐露宿,形形色色的中國人,千奇百怪的中國風俗、驚險刺激的騎行故事。他記錄下那個年代,不要說外國人,就連很多中國人都不知道的中國。他把這次經(jīng)歷制作成記錄短片,被國家地理頻道《探索》節(jié)目買下播出。
之后整整23年,他沒再來過中國,直到2017年,他回到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通過六個朋友的微信接力,找到了巴東山里一個叫劉應華的農(nóng)民。
當年騎行時,他們在山里迷路,幸得老劉一家收留。那個凄風冷雨的夜晚,從此一直留在彼得心里。他找到老劉,就是要當面向老劉說聲“謝謝”。
有人不理解,覺得他小題大做,甚至覺得他有“私心”,想借“重逢”再拍一部自己的紀錄片。
一開始我也有過類似念頭,但今年8月的一次經(jīng)歷,徹底改變了我的想法。
暑假時,帶著一家老小在東歐自駕游。四五個小時的盤山公路,經(jīng)常開半個小時,見不到一戶人家,也沒有加油站或者服務點。有一天,剛到山頂,汽車突然報警,顯示動力系統(tǒng)有問題。我趕緊停車熄火,一邊故作鎮(zhèn)靜下車瞎看,不讓老人小孩跟著緊張;一邊默默祈禱,發(fā)動機歇會兒后重新啟動能夠一切正常。
等待那一刻,我想到了彼得。不同的是,我可以打電話叫拖車,無非就是等上一天,但車里有零食有水,太陽再烈,可以躲車里開空調;而在山里迷路的彼得,沒有電話,沒吃沒喝、而且是冬天,刮風下雨,除了兩輛自行車,只有個女朋友陪著。(騎完這趟,兩人分手了。)
如果沒有老劉一家……
我們常聽人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我能體會。
其實,即使有相似經(jīng)歷,你也未必真能體會別人的感受。我相信,彼得對老劉一家的謝意,真心實意。
今年5月,彼得搬到北京,計劃用半年時間準備,然后再一次從北京騎到香港,看看20多年來中國的變化。
如今,他已經(jīng)64歲。
三
美籍華裔攝影師劉香成,出生在香港,童年在福州度過,香港讀完中學,去美國讀大學,隨后成為美國《時代》雜志首位駐華攝影記者,后來又為美聯(lián)社工作。
美國、阿富汗、法國、印度、斯里蘭卡、蘇聯(lián)……他的足跡幾乎遍布全球。
初次登門拜會劉先生,心里有點打鼓。他是新聞界前輩,大半輩子都在新聞現(xiàn)場,見證無數(shù)重大歷史事件,拍攝采訪過無數(shù)大人物小人物。他還拿過代表美國新聞界最高榮譽的“普利策獎”。
要“平視”這么一位采訪對象,并不容易,更何況,他還在上世紀末轉投商界,先后擔任時代華納集團中國首席代表、默多克新聞集團常務副總裁,推動星空衛(wèi)視在中國落地、參與籌備上?!敦敻弧啡蚪?jīng)濟論壇等等。
他不僅是中美建交40年的記錄者和親歷者,也是新中國成立70年的記錄者和親歷者。
他的華裔身份和在福建生活的經(jīng)歷,給了他不同于其他外國記者的視角,讓他對中國的洞察,更為深刻;而在全世界兜兜轉轉大半個世紀,最后在上海安家,創(chuàng)辦上海攝影藝術中心,去理解他的這種選擇,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容易。
四個編導中,我年紀最大,但劉香成經(jīng)歷的六七十年代、以及他記錄的八九十年代,很多歷史和場景我都不知道,或是記憶早已模糊,更不要說團隊中兩位年輕編導。
所以預告片,哪怕只有短短30秒,編導張也覺得有必要留出兩句,點出他們的影像之于國人的意義。
“定格四十載時光,跨越東西兩半球,他們的影像,讓世界初識中國,了解中國,也成為給中國人的禮物,重溫過往歲月”。
希望更多美國人看到這個片子,也希望更多中國人看到這個片子。
四
第四位拍攝對象,金發(fā)姑娘Lois Conner,中文名叫康蘭絲。
她的身份很簡單:攝影藝術家。
如果多說幾句,可以這么介紹:她是攝影藝術家,醉心于中國風景,以罕見的大塊頭全畫幅相機拍攝,并用鉑金沖印法,呈現(xiàn)出黑白色調帶有中國水墨畫韻味的照片。
當然,除了中國風景,她也拍人。
從做片子角度來說,康蘭絲的故事,沒有曲折的情節(jié),沒有激烈的沖突,甚至也沒有情感的突變,并不是最理想的拍攝對象,但片子做完后,我們都喜歡上了她,被她的故事打動。
1984年,她第一次來中國,之后35年,她幾乎年年來,呆的時間或長或短。紐約的家里,到處是她這些年從中國帶回去的物件,條凳、燭臺、床單,甚至還是體積龐大的木箱。
她笑著說,那個年代,航空公司管得不嚴,我用塑料薄膜裹一裹,就當行李讓我托運回來了。
她在中國的朋友,除了攝像師、藝術家,以及她受邀開班教授的中國美院學生,最長久的就是她初來中國時在桂林陽朔的小村子里認識的人。
她后來并不?;厝ァr間久了,有些老友去世,有些老友有了兒女和孫輩。她淡淡地說:“即使我不認識這些晚輩,但他們看到我都會招呼說,康蘭絲,你回來啦。”
情到深處淡如水,平平淡淡才是真。
五
48分鐘,《中國印記》,講述四個美國人的中國故事。
康蘭絲、彼得、劉香成、洪明偉。
最要感謝的,當然是他們四位,毫無保留向我們敞開心扉,分享他們的故事。這也讓我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擔心沒把他們的故事講好,特別是在中美關系充滿波折的當下。
有人問我們:中美關系都這樣了,還拍幾個美國人的故事干嘛?
是啊,中美關系都這樣了,不是更需要這樣的故事嗎?
還有人提出質疑:你們拍的四個人都很特殊,沒有代表性。
是啊,但哪個個體可以代表一整個群體?不正是這一個個的個體,才構成了整個群體嗎?
最不理解的疑問是:那些不喜歡中國的美國人,你們怎么不去拍?
呃……好吧,我們就是沒拍。但在四位拍攝對象的故事里,他們在中國經(jīng)歷的不愉快,對中國一些做法的不理解,對中西價值觀方面的一些沖突,我們也沒有回避。但是,對兩個國家、兩個民族來說,多一些美言相待,坦誠相見,不是更好嗎?
中美建交40年,我和同事一起完成了這段影像。有很多不足,也有一些遺憾,這些都將成為這部《中國印記》的印記。
要感謝的人還有很多,片尾致謝,在此不一一列出。
40年的中美關系,很短,短到不及一代人的壽命;40年的中美歷史,又很長,長到其間每一個時刻的決定,都對你我產(chǎn)生持久永續(xù)的影響。
王毅說,當前中美關系再次來到十字路口……在作出重大判斷和選擇時,應當端起歷史的望遠鏡,從40年風雨歷程中尋找啟示和指引。
希望這部《中國印記》講述的四個美國人的中國故事,也能成為這種啟示和指引的一部分,哪怕很微小。
長情難得,平淡是真。
劍網(wǎng)行動舉報電話:12318(市文化執(zhí)法總隊)、021-64334547(市版權局)
Copyright ? 2016 Kankanews.com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看東方(上海)傳媒有限公司 版權所有
全部評論
暫無評論,快來發(fā)表你的評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