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都是母親。她們人生的前半段,都凍結在2008年5月12日。家沒有了,孩子沒有了。甚至,連孩子的遺體都沒有找到過。所有和過去相關的物,要么剩下一兩張手機里的照片,要么全都沒有。她們做了一個選擇:重新做一次母親,生命重新來過。
朱小華:一直會想,地震的時候他在哪里,他會是什么樣的,他會喊誰?
早晨的陽光照進新北川縣城,朱小華牽著兒子的手走向校車。這是新一天的開始,正如同兒子也是朱小華新生活的開始。
朱小華的上一段人生結束在2008年的5月12日。地震的消息傳來時,朱小華在綿陽打工,她發(fā)瘋一樣地想立刻回到家,站在路邊,看到往那個方向開的車就攔,求別人帶她一程。
朱小華的大兒子任君洋在地震中消失了,沒有找到尸骨。孩子當時只有4歲半,一同離去的還有朱小華的父母。
朱小華的婚姻也沒能熬過去,她離婚了。這樣的家庭在北川彼彼皆是。兩個傷心的人,要么彼此扶持跨過這道坎,要么各自去尋找新的支點,好讓生活繼續(xù)。
“有的時候自己去幻想,他地震的時候在什么地方,當?shù)卣鸢l(fā)生的那一刻他會是什么樣的,他會喊誰?反正一個人沒事的時候就會去想這些東西。地震后包括知道他不在了,還是都想象他應該在,有時候就想,要是有人救援的時候把他救出來,或許被什么好心人收養(yǎng)了,都不敢相信他已經(jīng)真的不在了。”
那場地震的殘酷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知道。朱小華生命中曾經(jīng)最最重要的人——兒子,只留下幾張模糊的照片,這是當時朱小華在QQ空間里上傳的。她給我看這些照片,是個圓臉的可愛小男孩,和小兒子很像。她告訴我,兒子挺乖的,挺懂事。我問她,兒子在你心中的印記有沒有模糊?她說沒有,從來沒有,兒子不在了,對于一個母親來說是她生命的一部分,照片模糊了,記憶不可能模糊。
“有時候他還問你,媽媽你生了兩個孩子,一個哥哥一個我,他說你為什么總是生男孩?!?nbsp;
“我會把這些事都告訴她,因為這是我們經(jīng)歷過的東西,不想對他隱瞞?!?/p>
“雖然現(xiàn)在還是有孩子,但是不是有一句話說,忘記過去就等于是背叛嘛, 真的不愿意去忘記這些東西。為什么要去忘記?我希望它輪回是這個孩子,但是很理智的覺得不是,因為我覺得不可能。”
朱小華的兒子和攝制組
朱鴻錫,朱小華再婚后生育的孩子,6歲。眼神機靈活潑,性格大膽又有點任性。在新建的北川縣城里,像他這個年齡的孩子有很多,他們都是汶川地震之后出生的。用朱小華的話說,這是她現(xiàn)在生活的中心,絕對的中心。
“他每次出門的時候我的心就一下子上去,他在外面玩,我心里一直擔心。當他進門的那一剎那,然后我心里的石頭才落地。”
朱小華的安置房沒怎么裝修過,唯一的“裝飾”就是孩子們創(chuàng)作的各色涂鴉。從2歲的時候開始,兒子就喜歡在白墻上亂涂亂畫。朱小華說,如果是以前,早就打孩子了,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經(jīng)歷過失去,她對這個孩子太小心翼翼。只要孩子想干的事情,不超出范圍的,就讓孩子自己去做,不管他了。
劉宴碧:每到周末就特別難過,總希望她能出現(xiàn)在門口,從學?;貋砹?/strong>
劉宴碧同樣是地震后再生育的母親,但是和朱小華不一樣,劉宴碧在地震中失去了大女兒,小兒子幸存了。地震后一年,劉宴碧40歲,她又懷孕了。劉宴碧滿心期待這會是個女兒,“那樣的話就覺得大女兒又回來了,生出來一看,是個男娃,就覺得老天跟我開了個玩笑,為什么不是女娃呢”?
劉宴碧帶我們去了北川老縣城,去了北川中學遺址。那里是女兒余婷生命的終點。在這里,劉宴碧點燃了帶來的紙錢,開始祭奠。每年,都是這樣的。
“于婷,‘512’八周年,我們爸爸媽媽還有小弟弟來祭奠你?!?/p>
“于久華,這是你姐姐,姐姐于婷。你知不知道,姐姐走了,沒跑出來,然后才生的你,知道嗎?姐姐要是在的話,都24歲了?!?/p>
小兒子在邊上嘟囔著:我是小弟弟,我是小弟弟。孩子還不能理解,媽媽在說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8年前,余婷是北川中學的一名初三學生。余婷留給父母的,除了傷痛,就只剩一塊校牌了。地震過后,劉宴碧的丈夫卻去曾經(jīng)的寢室樓廢墟里找,想要看見孩子,但是沒找到。唯一找到的,就是一塊有于婷招牌的校牌,校牌上那張模糊的照片,成為于婷來過這個世上唯一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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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中學的遺址,如今是個長滿青草、綠油油的土堆。這里也是北川中學遇難師生集體公墓。挖出來的,沒挖出來的年輕生命都躺在底下,數(shù)量接近2000。而在整個“512”大地震中,有6000多個家庭失去孩子,數(shù)千對父母經(jīng)歷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徹骨心通。
楊建芬:她還未長大,我已經(jīng)老了
官方統(tǒng)計顯示,震后北川共有1000余個有意愿再生育的家庭,然而這其中,有三成母親由于各種原因無法再生育,56歲的楊建芬就是其中之一。
2008年地震,48歲的楊建芬失去了17歲的女兒方娟。一年后,她接受政府的再生育救助,打算冒著高齡危險再拼一個孩子,楊建芬選擇了試管嬰兒。
“那是怎么樣的一種痛苦呢,很痛,要抽血,打針。因為歲數(shù)大了,心里頭又難受,受了打擊,就說你這個沒辦法了,各個方面全部都檢查,就說你沒辦法了?!?nbsp;
那是一種更加深刻的絕望,楊建芬?guī)缀醣罎⒘恕K驼煞蜃罱K決定,領養(yǎng)一個孩子。那一年,楊建芬53歲。
這個家庭重新有了歡聲笑語,孩子的一舉一動牽掛著楊建芬的心。這個小小軟軟的生命是她內心全部的希望所在。但是在單獨面對我的時候,她吐露了心底的憂慮:“因為我把這個孩子帶大我都70歲了,她才17歲。想著未來,就是暗沉沉的。沒有辦法,我們歲數(shù)比較偏大了,孩子太小,只能過一天看一天?!?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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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1/7》的鏡頭對準了這些從地震中走出來的母親們。她們有的重新做了媽媽,有的再生育失敗,還有一些面臨著現(xiàn)實和未來的困境。八年太短,短到無法讓她們走出那場災難帶來的心理陰影,然而,無論她們經(jīng)歷了怎樣的八年,這些母親,這些家庭,正用他們的艱難經(jīng)歷和行動,詮釋著生命的意義以及對新生活的向往。
致敬母親,你們的勇氣,讓生命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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