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原著 封面
《神童》是我作為譯者翻譯的第一本小說。因為初涉,所以也格外投入。書中講述的是一個印度裔的“天才”少女魯米,作為英國第二代移民,在不到15歲的年紀就在父親的督促下通過了英國的數(shù)學高階考試,并得以“神童”的身份早早進入牛津大學,開始了與她實際年齡和心智有些錯位的尷尬人生。
對于這樣一個特殊少女的心境,作者描寫得很是細膩;在翻譯的時候,我甚至一度有點“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的感覺,仿佛自己也籍此重溫了一遍青春期:雖然我沒有魯米的天分,甚至一度視數(shù)學為天敵,但是那些父女、母女之間劍拔弩張的時刻、那些成長過程中想要和父母割裂的陣痛卻讓我感同身受。甚至我的母親看過書稿之后都忍不住說:“這本書里寫的好像你以前的樣子哦。”
誰說不是呢。
書中的故事背景發(fā)生在英國,但是作為青年人,我們的青春期和書中的魯米有著太多相似之處:我們懵懂、好奇,背著大人偷學化妝、早戀,被“押”去參加課外補習,希望靠著念書出人頭地;雖然我們的父輩不是移民,但是他們所經(jīng)歷過社會環(huán)境和人生軌跡的劇變:國有企業(yè)改制,大批工人下崗,重新定位人生的方向,何嘗不像被扔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他們當中,有人從社會前進的馬車上被摔了下來,再也追趕不上,便只好從子女身上找尋希望;或許在心底對子女充滿了愛意,就像書中的父親為了女兒專程去了一趟迪斯尼,就是為了拍照回來給女兒看,但卻并不了解自己的子女,也不善于表達,就像書中的魯米“把他帶回來的相冊看做的是懲罰,而不是禮物”,于是只好把愛意埋在心底,端出老成持重的面目。
意外嗎?中國和印度,這兩個世界上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在子女的教育上竟然有著如此多的相似之處。
《神童》中文版 封面
書中,魯米的父親默赫許在跟朋友解釋他對魯米的教育方針時說:“我只想說我沒有在‘刻意制造’什么,我只是在幫魯米實現(xiàn)她的潛能。魯米想要在這個國家立足,就必須付出更多努力,還不僅僅是指實現(xiàn)潛能,這是肯定的。但是即便身為少數(shù)群體,只要肯付出努力,也是能夠?qū)崿F(xiàn)自己的人生目標的,無論看起來多難。”
在魯米如愿以“神童”的身份進入牛津大學以后,默赫許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從容地向記者們回答了他整理的幾個問題:
1. 魯米和其他青春期的少年們沒什么兩樣——她活潑開朗,愛交朋友,有著自己的興趣愛好(如象棋、音樂,以及印度電影等)。但是魯米并沒有沉醉于那些粗淺的流行文化,而是懂得如何將精力投入到對知識的探索,而且不拘一格。
2. 魯米對數(shù)學的天分只是勤奮和有追求有激情的結(jié)果——現(xiàn)在太多人過著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把他們所被賦予的天分白白浪費掉了。默赫許一家相信,精神與智力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并且是相輔相成,一面的增長可以讓另一面更完善。
3. 每個做父母的都應該有去研究、了解并指導自己小孩的意識,每個家庭應當為孩子豎立一套價值觀,并營造一個思想交流的氛圍,倡導勤奮、努力,以及突破自身的極限。
4. “天才”這個詞對于他們一家來說毫無意義。在默赫許看來,這種說法甚至會對公眾產(chǎn)生誤導。他和什琳相信,只要教育得當,所有的孩子都可以取得魯米的成就?!?br/>
聽上去政治正確、有理有據(jù),和我們倡導的主流價值不謀而合,不是嗎?“每個記者在約定的一小時采訪時間結(jié)束以后看起來都對采訪結(jié)果非常滿意。
然而諷刺的是,報道刊出以后,那些采訪他的媒體卻對這些言辭并不買賬:“……這篇報道表面寫得很有禮貌,但卻綿里藏針,里面提到默赫許對于西方社會的一系列看法都暗藏譏諷,比如‘瓦西先生認為我們是一個墮落的民族,并且已經(jīng)不能教育好我們的后代;在他看來,我們的國民就是一群渾渾噩噩需要覺醒的庸人?!F(xiàn)在我們采訪的這位‘神童’,魯米?瓦西,在采訪過程中顯得異常沉默。主要是她的父親在替他發(fā)言,而她偶爾被問到幾個問題也表現(xiàn)得畏畏縮縮,語焉不詳。至于她是否同意她父親對人生的態(tài)度,以及他對她生活的復雜感情,我們將不得而知。雖然瓦西先生宣稱她是‘完全正常’的普通青少年,魯米表現(xiàn)出的行為卻是十分克制的,相對一個普通的十五歲的女孩來講她真是太溫順了?!?br/>
要說的是,這或許就是西方主流對東方教育的普遍看法,那就是:我們只是會埋頭做題的書呆子,就像這一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主辦方讓幾個亞裔學生上臺表演呆頭呆腦的會計一樣,同樣也是亞裔群體在西方人眼中刻板印象的體現(xiàn)。
這些印象當然叫人惱火,然而更可恨的是,它們或許還并不是空穴來風。還記得今年年初,因為一個早慧的“阿瑪尼少年”在政協(xié)座談會上提出“不要讓一張考卷決定未來”,從而在網(wǎng)絡(luò)上引發(fā)了一場關(guān)于教育和公平的大討論嗎?很多人抨擊我們現(xiàn)行的教育制度壓抑孩子的天性、扼殺他們的創(chuàng)造力。的確,和西方比起來,我們的中小學教育的確有著這樣的弊端,然而站在社會公平的角度,在社會階層逐漸固化的今天,高考無疑仍然是相對最公平的選拔形式,甚至可以說是社會中下層的小孩唯一能夠仰賴的上升途徑。事實上,已經(jīng)有數(shù)據(jù)顯示,高等學府里來自中下階層的學生越來越少,不少人稱“寒門再難出貴子“,而一些通過高考實現(xiàn)了社會地位上升的人們甚至開始感到慶幸,因為留給中下層的上升通道已經(jīng)越來越窄。
無獨有偶,人們或許也還記得幾年前橫空出世的蔡美兒。作為美國的第二代華裔移民,“虎媽”蔡美兒在一個教育環(huán)境普遍寬松的社會對女兒嚴加管教、寄望頗高,甚至還列出了多達十條的嚴苛家規(guī),如有違反便施以重罰甚至辱罵,而她當然也因此受到了諸多譴責。幾年過去了,人們對她兩個女兒的近況也在予以關(guān)注。有趣的是,她們并沒有出現(xiàn)人們以為會出現(xiàn)的心理創(chuàng)傷,而是對母親的管教表示感激,并稱“以后將以同樣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孩子”?,F(xiàn)在,中國也有大量的父母把子女送到國外接受教育,而后者當中有相當部分也可能會成為第一代移民。作為少數(shù)裔族,這些年輕人將如何在一個背景迥異的社會立足?蔡美兒那樣的虎媽是否又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艱難的愛”,這是默赫許的話。他不知道從哪兒聽來了這個詞……默赫許對魯米的愛不容置疑。不過說到底,什么又是愛呢?他們付出了所有,現(xiàn)在卻化為虛無。怎么樣才能理解這份所謂的“愛”呢?在他們身處的英國,人們對于“愛”的理解都和他們是上下顛倒的。在英國,什琳就像被困在水中,腳在水下不停地蹬著,只是為了不讓自己沉下去,為了保持最后那一點尊嚴,維持自己那一點想法,而不要變成其他人。這一切,魯米這個從她自己肚子里生出來的孩子都知道嗎?她難道不知道,要停止為她這樣苦苦掙扎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而那樣又是多么自私?假如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魯米毀掉自己的過去,毀掉自己的未來,任憑她被現(xiàn)在困惑,那將是對她多么的不負責任? ——摘自《神童》
上面這段話摘自臨近《神童》的結(jié)尾,魯米因為受不了大學生活對她的巨大沖擊而選擇離家出走,一度以她為傲的父母也被迫接受著來自社會的拷問和懷疑。這或許也是本書作者妮基塔?拉爾萬尼,一個真實的二代移民對于自己的身份和前途的思考,只是她對這些問題也未能直接給出答案。無論如何,教育都是我們必須面對的一個永恒話題,因為它意味著文明的傳承和延續(xù),而采取何種教育或許就意味著我們將向下一代移交一個怎樣的世界。對于我們來說,無論在哪里接受什么樣的教育,或許都終將認識到,學校和家庭只是我們一生所受教育的一部分,而想要在人生這場宏大的游戲中勝出,只能自覺地不斷自我教育和成長,因為唯有“成長”才是我們此生最大的主題。
(作者: 《神童》一書的翻譯 施薇 編輯:劉璐璐 施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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