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石曉華“嘴角并用”發(fā)微信、寫書法

沒有雙臂，石曉華是怎么發(fā)微信的？這是我在聯(lián)絡時的一個疑問。見面之后，這個疑問得到了解答。石曉華用右腳夾住手機，臉幾乎貼在手機屏幕上，用撅起的嘴唇點開微信頁面，然后下唇抵住“按住說話”的按鍵，同時嘴里發(fā)出聲音：“班長班長，大篆課的字帖你們是從哪買的？能不能幫我順便帶一本？我明天來?！?br/>

在旁人看來，這一過程就好像是在“親吻”手機屏幕，而石曉華早已習慣了別人驚訝的目光：“發(fā)送語音消息的時候嘴唇很難保持不動，以前經(jīng)常話說到一半，下嘴唇就松了，一句話要好幾次才能發(fā)送成功，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熟練了。”

在打電話時，石曉華使用了另一個高難度動作：一只腳夾起手機，僅用另一條腿站立。這種“金雞獨立”的站姿非?？简炆眢w的平衡性，即使這樣，用腳夾起的手機還是和耳朵有較遠的距離，石曉華只能對著聽筒大聲“喊話”。

用腳吃飯、拿東西、疊被子，接電話，用嘴發(fā)微信，石曉華能獨立完成幾乎所有事。和他相處時間久了，不知不覺會忽略他那兩只空蕩蕩的袖管，感覺他和我們沒有任何差別。

石曉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身份：書法藝術家。

“筆一下刺破了我的喉嚨”

今年41歲的石曉華并不是天生殘疾。他家在江蘇省如皋市長江鎮(zhèn)的一個村莊里，父親石希茂曾經(jīng)是知青，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經(jīng)常給村民寫對聯(lián)。

6歲那年，石曉華在外出玩耍時爬上一個變壓器，被高壓電流擊中倒地。在醫(yī)院醒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雙臂。


石曉華受傷后，性格明顯變了，不但變得沉默孤僻，還經(jīng)常和村里其他孩子打架。“只要聽到別人說我沒有手，我就用腳狠狠地踢他們?！笔瘯匀A說，“我不愿意聽‘沒有手’這個字眼，我不承認這個事實”。

看著兒子一天天消沉下去，父親石希茂心急如焚。為了讓兒子能夠融入社會，石希茂把他送進了正常小學，讓他學習用嘴含著筆寫字。

學校老師心疼石曉華，允許他不做作業(yè)，但是石曉華拒絕了。“那個時候咬斷了多少筆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很難在我的本子上看到一根流暢的線條，幾乎都像蚯蚓一樣，斷斷續(xù)續(xù)?！笔瘯匀A回憶當時的情景，“寫著寫著口水就流出來了，止都止不住，滴在本子上、桌上到處都是，姐姐開玩笑說我是‘自來水筆’”。

除了這樣的艱難，用嘴寫字還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危險。一次課間，石曉華一個人坐在桌邊練習寫字，一個同學和他開玩笑，在背后推了他一把，石曉華的頭當即伏倒在了課桌上，整支筆被戳進了嘴里。“筆一下刺破了我的喉嚨，鮮血直流，同學老師都嚇壞了，趕緊把我送到醫(yī)院?！笔瘯匀A仍記得當時疼痛，“在這之后，我整整兩個月沒能吃飯”。

為練書法，牙齒都咬變了形

經(jīng)過整整兩年的練習，石曉華既能寫鋼筆字，也能寫毛筆字。三年級的時候，課堂上有毛筆字作業(yè)，寫得好老師會用紅圓珠筆圈一個圈，而石曉華作業(yè)里的紅圈永遠是最多的，這是他上學期間最開心的事。書法，在少年石曉華的心里漸漸萌芽。

父親石希茂也發(fā)現(xiàn)了兒子對書法超乎尋常的喜愛。石希茂給別人寫對聯(lián)的時候，最少要兩個小時，石曉華總是站在一邊看著，往往看得入神。石希茂鼓勵兒子自己也來寫。“后來很多人說，我就要你寫的對聯(lián)，不要你爸爸的?！笔Ｃ蛉ふf，“兒子把我的生意搶走了”。

初中畢業(yè)之后，因為身體原因石曉華沒能繼續(xù)升學。他決定把書法作為自己的努力方向，前往離家三十多公里外的如皋文化館，向書法家沈正拜師學藝。

當時，姐姐石小星每周騎自行車接送弟弟上課，單程就要花將近3個小時。姐姐騎不動的時候，石曉華就在后座上幫姐姐蹬腳踏板。“我們倆‘回頭率’特別高，人家都說這兩個人真會玩！”石小星說，“其實我們是沒辦法，曉華知道我騎不動了，他從小就懂得體貼人”。

用嘴寫書法，一筆一劃都凝結(jié)著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由于眼睛和紙距離太近，寫字時很難把握好字的間架結(jié)構。石曉華沒有別的招，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練習，把每個字的間架結(jié)構都背熟。在他的書房里，有一箱用廢的毛筆，毛筆末端上的雕飾全都被石曉華的嘴給磨平了，其中不少筆桿上還纏著一道道透明膠紙，它們都曾被石曉華咬斷過。

經(jīng)過多年的苦練，石曉華的牙齒已經(jīng)嚴重變形，上下牙床合上以后，中間仍有很大的豁口?！拔彝ㄟ^這么多努力，就是想證明，我們是一樣的?！笔瘯匀A輕描淡寫地說起曾經(jīng)的艱難。“你們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我跟他過一天算一天”

功夫不負有心人，隨著書法作品頻頻獲獎，石曉華在當?shù)貪u漸有了名氣，從市里到省里再到全國，他參加殘疾人文藝匯演屢屢得獎，最后被中國殘疾人藝術團錄用。2000年3月，石曉華隨團到西安演出，很多當?shù)孛襟w來采訪，西安廣播電臺的女記者吳唯華注意到這個用嘴寫字的年輕人。

“他非常細心，照顧其他眼睛看不見的殘疾人時，到了臺階就告訴他們，哪邊是臺階，要上臺階時告訴他們有幾級，然后告訴他你靠左還是靠右?！眳俏ㄈA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這一幕，“吃飯時告訴他們什么菜在你眼前，什么菜離得遠，把腳伸上去轉(zhuǎn)一下，把腳放在轉(zhuǎn)盤上，等那個人夾好之后，他才松手”。

經(jīng)過幾天的相處，石曉華也對溫柔和善的吳唯華產(chǎn)生了好感，可是一想到自己是殘疾人，還是難免自卑。有同事看透了石曉華的心事，鼓勵他去向吳唯華表白。

一次采訪結(jié)束后，吳唯華問石曉華：“你有沒有成家啊？”石曉華回答：“沒有”。吳唯華又問石曉華有沒有心儀的女孩。石曉華鼓起勇氣說：“有啊，就像你這樣的?！闭^“心有靈犀一點通”，兩位原本就互相有好感的年輕人走到了一起。

但是這段戀情遭到了吳唯華父母的反對。吳唯華的母親勸告女兒：“你跟他，一輩子要受苦，等你老了生病了，你想喝一口水，都沒人幫你端到跟前?！笨蓞俏ㄈA的態(tài)度很堅定，她跟母親說：“不要看以后，先看眼前，我跟他過一天算一天。”

2001年1月，吳唯華辭掉工作，從西安千里迢迢來到如皋長江鎮(zhèn)，成為石曉華的新娘?，F(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有了兩個女兒，四口之家幸福溫馨。吳唯華說，雖然是她照顧石曉華的生活起居，但她內(nèi)心其實非常依賴丈夫，他才是這個家庭的頂梁柱。兩個女兒在爸爸合影時，喜歡在爸爸的一左一右伸出手，成為爸爸的“左膀右臂”。

視頻：石曉華和親朋好友敬酒、打撲克

新書房取名“不足齋”

石曉華對生活越來越有信心。2011年，他成立了如皋星光殘疾人藝術團，帶領40多名來自全國各地的殘疾人巡回演出，自力更生。不僅如此，8年來石曉華累計捐款將近300萬元，來自藝術團的盈利、賣書法作品所得的錢，以及他個人發(fā)起的公益捐贈。

盡管捐款時出手大方，石曉華對自己卻很“小氣”。吳唯華每次帶他上街買衣服，他都不肯買。吳唯華只好自己去幫他買回來，然后剪掉商標，這樣就退不掉了。

書法家，公益大使、南通市人大代表，勵志典范，如今的石曉華有了多個身份和頭銜，生活也越來越忙碌。本月初，石曉華的工作室搬遷新址，20多個孩子前來拜師學藝。對于“口書”30多年的石曉華來說，如何小徒弟們用手寫書法，是個全新的挑戰(zhàn)。

“這個短橫要重，手要這樣，壓筆的時候大拇指彎曲，不壓的時候筆是直的。”石曉華“嘴腳并用”地教小徒弟運筆，“我說他們的手就是石老師的脖子。我以脖子為中心畫這么一個圓圈，我們同學就是用手腕在這畫，其實是一樣的意思。其實古人在這方面就有詮釋了，執(zhí)筆無定法”。

盡管不能“手把手”地指導，但家長們覺得把孩子送到石老師這里來學習，是一舉多得的好事。既學習了書法，又學習了石曉華自強不息的精神。

在新工作室里，石曉華給自己的書房起名“不足齋”，他想提醒自己不能驕傲自滿，藝術的道路永無止境。就在我們采訪結(jié)束的第二天 ，石曉華也要離開家鄉(xiāng)，前往中國美術學院進修。他覺得人生仍然不足，要學的還有很多。

（編輯：劉喻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