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3號的下午,我接到了一個華山醫(yī)院打來的電話,一個等待了一千多天的腎移植患者,終于等到了一顆寶貴的腎臟,并且手術成功。這個消息仿佛一針雞血打在了我的身上,讓我覺得充滿了希望和期待。這是我第一次采訪器官捐獻者,也是上海市開展公民器官捐獻以來的第222例。
華山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里,剛剛接受腎臟移植的小伙子,躺在床上,他叫張峰,幾個月前才過完33歲的生日。我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剛好是一天當中,允許家屬進入ICU重癥監(jiān)護室探望病人的寶貴的那15分鐘。家屬們都已在門口穿上了隔離服,焦急的準備進入ICU。我和同事也換好了服裝,進入了病房。
在醫(yī)院ICU,我第一次見到剛剛接受腎移植手術的張峰
偌大的病房,因為擺了很多的儀器,還有忙碌的醫(yī)護人員,顯得有點兒嘈雜,有點兒擁擠。我一進門就看到了張峰,他躺在病床上,吃力的微微欠起身體想要看看是不是有人來探望他,剛進行過手術的他顯得比較虛弱,說話聲音很輕,一個三十多歲的小伙子,瘦瘦的躺在那里,手指上夾著顯示生命體征的儀器,瘦弱的身軀和病號服寬大的袖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說真的,看著心里真不是滋味兒。我第一次覺得,死亡其實真的很近,健康又是多么難能可貴的一種幸福。
張峰告訴我,手術完了,就是睡醒,睡了醒,醒了睡,沒人聊天,就看著天花板
2007年,剛剛大學畢業(yè)一兩年的張峰因為持續(xù)咳嗽,眼睛浮腫去醫(yī)院檢查,這一查,查出患有慢性腎病,之后就開始了他的求醫(yī)問藥之路。他跑了很多家醫(yī)院,服用了各種中藥西藥,病情卻沒有太多好轉。2012年,張峰病情突然加重,去醫(yī)院檢查,肌酐升到了八百多,肌酐參考值在45-130之間,肌酐高就是腎臟出了問題,而肌酐數值達到700以上就是尿毒癥的體現。800多的肌酐值,張峰被確診為尿毒癥,需要換腎。但腎源緊缺,為了等待合適的腎源,張峰一直在做腹膜透析治療。
8月22號下午一點半,張峰接到了華山醫(yī)院的電話,腎源等到了。我問他接到電話時是什么樣的心情,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說,我都有點等得麻木了,等得太久了。不過他還是和父親立刻趕到了醫(yī)院,匆忙的連衣物都沒有來得及準備。直到手術前的各項檢查開始,張峰說,“心里開始有點緊張了,覺得一切要開始了?!?/p>
晚上九點,手術開始,持續(xù)了三個小時,終于,這顆等待已久的腎臟被成功移植在了張峰的體內。張峰告訴我說,他對未來充滿了期待,正因為那位偉大的捐獻者,他才能重生。張峰眼睛里滿是憧憬,他有點遺憾的告訴我,我剛大學畢業(yè)沒多久就生病了,還沒有來得及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差一點兒就看不到了,等病好起來,我要四處走走,好好看看我們的國家去。
張峰躺在病床上,干癟瘦弱的身體和肥大的病號服形成鮮明的對比
為了讓張峰父子好好抓緊每天15分鐘的探視時光好好聊聊,我們離開了ICU重癥監(jiān)護室,在醫(yī)院的另一棟大樓,我們見到了捐獻者家屬。沒見到他們之前,我擔心采訪會不太順利,他們也許會對我們有些抵觸,不過當醫(yī)院的醫(yī)生告訴他們《人間世》也是我們臺做的,他們的一口深吸氣,讓我感覺到,他們對我們放下了些許戒備。
給張峰捐獻腎臟的是一位上海司機,他的生命定格在了46歲。他的妻子,瘦瘦小小,斷斷續(xù)續(xù)地抽泣。這個場景,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直到我寫這篇文稿時,一想到白天看到她的場景,回想到她說的那些話,還是會忍不住流淚。她對我說,“其實也想通了,人燒了就是一團灰,器官移植讓他(老公)的生命能夠延續(xù)?!闭f到這里她又哭了起來。我在想,這些話是她自己勸自己的話,說出這話,她是要有多大的勇氣!最終,她的老公捐獻出了一個肝臟,兩個眼角膜,兩個腎臟,救治了五個人,改變了五個人的命運,也改變了五個家庭的未來。
院方和器官捐獻者家屬商量后續(xù)事宜
我們和醫(yī)務人員連聲對她說感謝,“你一個女人,能夠做出這樣的決定,真的不容易,感謝你。”她平靜地說:“不要感謝我,要感謝我老公?!?/p>
丈夫是這個家庭的支柱,一個月六千塊左右的收入,是全家的經濟來源,兩個人還有一個不到4歲的女兒,我們在采訪的時候,一大家子人都在哭,只有這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在旁邊無憂無慮的畫畫,跑來跑去,還給每個人手上都貼上一個小貼畫,孩子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孩子的媽媽是這個家今后的支柱,她說孩子之前跟自己的老公是上海戶口,馬上九月份就要上幼兒園了,自己的戶口還在老家安徽六安,現在不知道孩子上幼兒園會不會是一個難題。
同為女人,同為80后,同為人妻,我贊嘆她的舉動,敬佩她的勇氣,體會她的苦楚,卻不能感同身受她內心做決定前的煎熬和掙扎。我們每個人都說,我敬佩你,我理解你的痛苦,其實我們不是她,我們真的不能理解她的痛苦,我現在腦子里蹦出四個字就是,不可名狀。
有一個小細節(jié),讓我特別感動。因為采訪是在一間會議室進行的,家屬都坐在椅子上,攝制組蹲下來和捐獻者妻子進行溝通,這樣視線交流更順暢。剛蹲下,捐獻者的妻子就對我們說,“您坐呀,別這樣蹲著”,并起身執(zhí)意要從邊上拿一個椅子過來。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但我感受到的,是這位妻子的善良。
由于器官捐獻實行的是雙盲制度,捐獻者和被捐獻者不能見面,所以我見到了雙方,卻不能夠透露更多他們的個人信息,捐獻者一家人更多的故事隱藏在了我們的鏡頭之外。
張峰身上檢測生命體征的儀器
張峰是幸運的,不過等待器官的患者還有很多。在醫(yī)院工作人員的操作下,我看到了華山醫(yī)院人體器官移植等待者名單,這里按照登記在冊的等待時間從上到下,排列了需要器官移植的患者,最長的一位等待了1126天,第二位等待了1121天,再往下看是1000多天,900多天,800多天……
這一瞬間,我突然懂了張峰跟我說的那句話,接到電話的時候也沒有很激動,因為麻木了——等著等著,有了希望,然后又被破碎,再調整一下自己,重新把希望揉一揉捏一捏,重新出發(fā),然后再一次,希望破碎。我想,一路走來,再強大的內心,也許都多少會有過那么一絲想要放棄的念頭。
采訪結束了,我很想對這位器官捐獻者的妻子說,好好活著,因為你的老公,他救了五個人,他的生命,被五個不同的人所延續(xù)。也想對張峰說,好好活著,因為你的身體里,有了一個新的希望,你的生命,再次開始。
(編輯:陰懷德)
劍網行動舉報電話:12318(市文化執(zhí)法總隊)、021-64334547(市版權局)
Copyright ? 2016 Kankanews.com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看東方(上海)傳媒有限公司 版權所有
全部評論
暫無評論,快來發(fā)表你的評論吧